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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

 作者前言
 
 
本书之意不在论述莎士比亚的戏剧和诗歌,而是记述产生这些诗歌和戏剧的主要社会生活。这是无以计数的尝试中的又一次尝试。倘若我论及莎士比亚和其他人的一些作品内容或写作手法,我的目的不在于提供文学史料或进行文艺批评,而是因为本书涉及的人物大多是职业作家,他们在艺术上的追求往往与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生活密切相关。但第一位的毕竟是生活,尤其是某个特殊人物的生活。我知道,由于可以用作撰写莎士比亚传记的史料寥若晨星,人们惯于用约翰逊博士或许会称为“歌功颂德狂想曲”之类的东西凑数。但是,我们又全都厌烦人家再要求我们称颂莎士比亚运用元音和跨行句的风格,或者要求我们感奋于他的哲理的现代性,或他对于人类心灵的深刻了解。真正的文学批评自然又当别论,但是这已经成为一项非常专门的事业,这样的一部书肯定是容纳不下的。
我在这里所要求的,是古往今来每一个莎士比亚爱好者按自己的意思为莎士比亚画像的权利。人们没有合适的颜料和画笔,知道自己终将画出拙劣失真的肖像。不过,我可以求助于一些真正的画像,或者换一句话说,我的任务是帮忙画好这些画像。
关于莎士比亚,我已经写过两部虚构作品—一部是长篇小说,是为了1964年纪念他的四百周年诞辰,多少有点仓促写成的;另一部是关于他生平的剧本,是为一部长过史诗片的好莱坞电影写的。这两部作品既有大量经得起考证的史实,也有大量揆度,甚至还有连依据都没有的虚构。现在这部书只作推断而杜绝虚构,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择词,如“很可能是……”,“可以想象,当时会……”,等等。不过有一章,我在再现《哈姆莱特》的首演情景时,压下了那嘶哑的要求审慎的小小鼓号声,大胆断定那位演员赖斯是威尔士人,而没有说他可能、或许是威尔士人,甚至还让他在《亨利五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扮演弗鲁爱林和休·爱文斯师傅的角色。在此,读者可以看到一个小说家的手笔,但愿他们能够适当通融。除此之外,其他章节的所有断语都可以视为真实无谬的。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倘若在发现莎士比亚的一部新剧和发现他的一张洗衣单之间可以任选其一,我们每次都会投票选他的脏衣服。莎士比亚给人留下的形象始终是如此模糊不清,而他的朋友本·琼生却像一口钟那样清晰,而且比钟还要响亮,这就是我们对莎士比亚尾随不舍的原因之一。每个传记作家都盼望自己觅得一鳞半爪反映莎士比亚真实生活的新线索,譬如1598年5月7日撕裂的一片指甲,或在英王詹姆斯一世首次召剧团入宫演出时患重感冒;然而这种线索始终未见。我们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看到他披露心迹,但是这些诗只能证明他坠入了情网,然后又挣扎了出来,这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事情。我们需要的是足以形成一个人物的书柬、药方和日常琐事。令人恼怒的是莎士比亚什么也没有提供,而琼生却是顶着山一般高的肚皮,板着岩石一般硬的面孔,迫不及待地凑上来说话。我们只是从今昔沃里克郡毫无根据的街谈巷议中才知道,莎士比亚不会喝酒,还染上了淋病。不过,街谈巷议意味着关切,乃至爱戴。令人鼓舞的是,今天能够看到莎士比亚有时会被当做活着的民间精灵,涂在厕所的墙上,或出现在小酒店的玩笑声中。可惜本书容纳不下这些东西,因为它尽管有许多缺点,还是太真实可靠了。
 
安东尼·伯吉斯
1970年于马耳他
 
序幕
伊丽莎白一世于1558年登上英国王座,时年二十五岁,那是我们视为她最伟大臣民的那个男子诞生前约六年。她是亨利八世与安妮·波琳所生的女儿。亨利王执意娶那位年轻女子为妻,终于造成英国王室离异和立新教为国教的一段历史。在英国和异邦的天主教徒眼中,伊丽莎白无权继承王位,因为她不是合法婚姻所生。然而,西班牙国王本人虽说不久便成为伊丽莎白的死敌,眼下却是支持她:不让信奉新教的伊丽莎白登基,就要让信奉天主教的苏格兰女王玛丽即位,而玛丽是嫁给法国皇太子的。法国和西班牙这两个天主教大国之间的争斗,使信奉新教的英国得以幸免于纷扰。等到法国皇太子去世,西班牙可以放手以天主教反改革派的名义征服英国时,英国已强大得无法征服了;不过,这一点是两国经历了长时间的艰苦斗争才得以证明的。
伊丽莎白青年时代的英国缺钱少船,兵力不足,穷得对外无以御敌自卫,对内难以制服政敌;所谓政敌,主要是那些认为她的新教主张走得太远和那些认为她走得还不够远的人。英国的全部岁入仅及五十万镑,根本无法维持一架名副其实的专制主义机器,包括庞大的官僚机构和秘密警察系统。伊丽莎白若想稳坐王位,达到安内以及攘外的双重目的,只能运用诸如狡黠、魅力和外柔内刚等个人禀赋。她具有男子的头脑和女子的心术。
伊丽莎白是个有学识的女子,通晓语言学、神学、音乐、诗歌,酷爱戏剧、露天表演、狩猎和舞蹈。她聪敏过人,始终不愿结缡,而是以其未婚女子(称为“处子”)之身作为诱饵,作为武器。她继承了父亲的倔强执着的品格和爱国热忱,摈除了他的暴戾脾性。她继承了母亲的妩媚和妖娆,摈除了她的愚鲁和轻率。伊丽莎白头脑清醒,因而能够保住自己的脑袋。她也始终守住了自己的一颗心,不让任何男子掳去。苏格兰女王先是心被掳去,接着脑袋也丢了。伊丽莎白是即位四十五载之后才尽其天年的。她幸而有诸如威廉·塞西尔勋爵、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等大臣的辅弼,而这些人也有幸得到她的恩宠。
伊丽莎白喜欢以自己的方式执掌朝政,但是她并不热衷于使用专制的手段。她曾对国会说:“我感激上帝赋予我如此品格,使我即便是被剥去衮服逐出王国疆界,依然可以穿着荆钗布裙,在任何信奉基督的土地上生活。”她珍惜自己的个性,也珍惜他人的个性,只要这种个性能够用于增进本国的利益。在她的治理之下,英国变成了赫赫海洋大国。个人的占有欲磨砺着人们的航海本领,那正在开拓的新世界有大量的财富,等待着勇敢、好奇的人们去占有。在这种占有欲中注入爱国主义精神和对于克兰默祈祷书的爱好,便可获得一支足以荡平拥有任何数量不可战胜的无敌舰队的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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