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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之子

 
刘凯芳
 
如果要推选一位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世界文坛上最引起轰动的作家,那么,肯定非英国的萨曼·鲁西迪莫属了。
萨曼·鲁西迪在文学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是当今英国文坛上的领军人物,被誉为“后殖民”文学的“教父”。三十余年来,他佳作迭出,共出版了十部长篇小说和三部短篇小说集,还有两部儿童作品及十余部非小说作品,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引起了文坛的重视。他的作品获得过英国以及美、法等国许多重要的文学奖项。是《午夜之子》让他获得了国际声誉,使他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和君特·格拉斯等世界级文学大师并驾齐驱。这部五百余页的巨作于一九八一年出版后,便好评如潮。《纽约书评》称它是“这一代人英语世界出版的最重要的书籍之一”。《伦敦书评》认为它是“印度对英语小说最新、最出色的贡献”。《泰晤士报》有人撰文说“自从阅读过《百年孤独》以来,还从来没有其他小说像它这样令人惊叹”。它连续获得了布克奖、詹姆斯·泰德·布莱克纪念奖、英国艺术委员会文学奖和美国的英语国家联合会文学奖。一九九三年,该书又荣获为纪念布克奖设置二十五周年而颁发的大奖——“特别布克奖”。一九九九年,美国著名的兰登书屋评选出一百部二十世纪最佳英语小说,该书名列其中。二○○八年,该书又荣获为纪念布克奖设置四十周年特设的“最佳布克奖”。
《午夜之子》之所以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一是因为其题材独特,场面恢宏。它以印度次大陆为背景,内容涉及印巴分治前后的政治动乱、社会变革、宗教纠纷等复杂的现象;鲁西迪以文学的语言再现了这段历史的内涵,通过一个家族的故事和一个人的遭遇折射出这个“后殖民”的时代。二是作者的想象力丰富,他突破了关于小说形式的传统观念,将现实和虚构、小说和历史糅合在一起,在现实的社会政治讽刺中,加入了奇特的幻想,把神话、寓言、通俗文化、社会现实和历史事件结合在一起,小说情节曲折多变,可读性非常强。
鲁西迪在《午夜之子》一书中采用的是印度史诗如《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中讲述故事的传统方式,让主角萨里姆·西奈在走向人生道路终点之前向一个名叫博多的女人讲述自己的家史。书中时间跨度长达六十二年,覆盖的地域包括克什米尔、德里、孟买、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等。这半个多世纪在印度次大陆发生的种种重大政治事件,例如一九一九年四月英军在阿姆利则对手无寸铁的印度人的大屠杀(死伤一千五百余人)、印度独立前的宗教冲突、印巴分治、中印边界冲突、巴基斯坦政变、孟加拉战争、英迪拉·甘地的铁腕统治等无不包含书中。鲁西迪将这些重要的历史事件同主角的经历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小说多处涉及印度次大陆文化传统中的宗教、迷信、神话传说和风俗习惯,对印度次大陆从英国殖民地向独立国家转化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进行了探索。在描写次大陆社会变革、政治动乱的过程中,对政治的黑暗极尽调侃之能事,对当权者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尤其是对英迪拉·甘地政府实行的紧急状态法进行了无情的抨击。为此该书曾一度被执政的印度国大党禁止发行。
有人说,魔幻和印度历史永远是鲁西迪作品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在本书中,预言、征兆、特异功能等离奇的内容既使小说蒙上了印度传统文化中常见的神秘色彩,又带有强烈的政治讽刺意味。作者通过“午夜之子”这一具有特异功能的群体以及如尼赫鲁的贺信等种种虚构,将萨里姆的成长与和他同时诞生的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印度本身是一个文化传统丰富、种族宗教关系极其复杂的国家。鲁西迪在全书中使用了大量有关印度传统文化的典故,其中不少都与印度教、伊斯兰教有关。例如:被调包的孩子名叫湿婆,这是印度教中司毁灭、创造、生殖和舞蹈的主神的名字,而另一位午夜之子——女巫婆婆帝用的便是神话中湿婆的妻子雪山神女的名字。护士的调包,使血统是英印混血儿的萨里姆进入穆斯林家庭,穆斯林富商的骨血却流落到印度教信徒的街头艺人中,造成了宗教、文化、身份上的错乱。鲁西迪尽管在小说中大量进行了虚构,但其中的大多历史事件完全真实,这种将一个国家的命运及其历史变革折射到一个家族、一个孩子的经历之上的叙事手法十分巧妙。作者故意夸大某些器官的特殊功能,如书中的鼻子和膝盖,作为萨里姆和湿婆两人的象征,在书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其想象力的丰富令人惊叹。
鲁西迪借用了印度史诗中的叙事方式,即由主角讲述故事,这使全书节奏流畅,行文生动,富有民间口语文学的韵味。它时而离题万里,时而回归主题,枝叶繁茂,令人眼花缭乱。书中个人生活与历史事件、现实与虚构结合得天衣无缝。鲁西迪出生于印度穆斯林家庭,又在英国受教育,这种多元文化的背景使他具有独特的视角,能从全新的视点来切入到印度独立前后的现实之中,以全新的角度来阐述古老的文明,探讨印度次大陆在摆脱殖民统治之后的艰辛历程。不妨说,萨里姆的遭遇也正是印度这一新国家独立后成长的艰难历程的反映。
鲁西迪对英语的运用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完全可以和十九世纪的大师狄更斯、萨克雷等媲美。英国著名作家普雷切特在《纽约客》上撰文说:“印度产生了一位伟大的作家……一位滔滔不绝地讲故事的大师。”他的语言灵活风趣,丰富多彩,可说是色香味俱全。例如:书中反复使用了印度国旗上的绿色和橘黄色,克什米尔天空的蓝色,再加上黑夜的黑色。又反复将食品如酸辣酱的味道和人物的感情或者故事的转换联系起来。另外,我们在故事中还可以看到大量巧妙的比喻和双关语,即以各章的标题而论,其中就有好几处一语双关,例如:《多头妖怪》中,“多头妖怪”既指以进行种族宗教迫害牟利、以印度教中多头神罗婆那来命名的黑帮,同时又有“群氓”之意,指很容易受到煽动的芸芸众生。《引流和沙漠》中,“引流”一词指医学上对鼻腔等器官的疏通,同时又有“消耗殆尽”之意,指国家的力量、军队的斗志以及个人的精力等消耗一空。此外,毒蛇的内容在书中反复出现,德哥斯塔被警察追捕时被蛇咬死;萨里姆病危时,靠蛇毒救治过来;在《蛇梯棋》一章中,萨里姆将蛇和梯子看成是人生中祸与福的象征,这两者保持平衡,又互相转化,这种辩证的关系与我国老子所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很接近。而在《萨巴尔马提司令的指挥棒》一章中,萨里姆的报复便是模仿蛇的出击。书中还反复使用了“一千零一”这个数字,除在某些场合是实指外,还因为它在英语中有“无数”“非常多”之意。同时,鲁西迪在小说中还使用了意识流手法,借助梦境和生病时的昏迷状态来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对未来的预感。此外,鲁西迪还不只一次地使用电影中的技巧,如人物的特写镜头、近景和远景的描绘,等等。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印度,历史悠久,文化丰富多彩,而宗教对生活在印度次大陆的人尤其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本书大量涉及印度教和伊斯兰教方面的内容。印度教中神话传说的丰富令我们难以想象,正如鲁西迪在小说中所说的,印度教中的神灵就有三亿三千万个,其中一些主神都有各种各样的化身。伊斯兰教在印度次大陆也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书中大量篇幅反映了穆斯林的风俗习惯,不只一处引用《古兰经》。这对翻译增加了难度。为了尽可能准确地将全书内容介绍给中国读者,在翻译过程中参阅了大量有关印度次大陆历史、文化和宗教方面的书籍。书中人名、地名和神的名称尽可能采用《宗教词典》《高级印度史》《印度史话》《印度各邦历史文化》《巴基斯坦简史》等书中通行的译法。书中大量有关食物、衣着和其他风俗习惯的词语源自印地语、乌尔都语或者孟加拉语,这些词语就连《牛津词典》和《韦氏三版国际词典》等大型英语辞书也不见收录。为了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只能转请国外的友人向具有印度或巴基斯坦文化背景的朋友请教。在这方面,要特别感谢的是曾执教于英国威尔士大学(University of Wales)、卡迪夫大学( College of Cardiff)并数度来华且在厦门大学讲学四载的英国文学专家查尔斯·泰扎克(Charles Tyzack)。翻译一年多来,我同他通过电子邮件经常联系,他帮助我解决了不少困难的问题。此外,还有执教于澳大利亚麦考瑞大学(Macquarie University)的钱彦博士,她为我向她的印度朋友请教了一些特别的词语;我的研究生魏存茂为我从网上下载了鲁西迪小说中经常使用的一些印度次大陆特有的词汇,对我的翻译非常有用;我的另一位学生王晨曦为我借来了最新版本的《古兰经》,使我的引文能够准确无误。在此一并表示感谢。至于译文中存在的问题,敬请读者不吝指教。
 
 
第一部
 
中间开洞的床单
话说有一天……我出生在孟买市。不,那不行,日期是省不了的——我于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出生在纳里卡尔大夫的产科医院。是哪个时辰呢?时辰也很要紧。嗯,那么,是在晚上。不,要紧的是得更加……事实上,是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时。在我呱呱坠地的时候,钟的长针短针都重叠在一起,像是祝贺我的降生。噢,把这事说说清楚,说说清楚——也就是印度取得独立的那个时刻,我来到了人世。人们喘着气叫好,窗外人山人海,天空中放着焰火。几秒钟过后,我父亲把他的大脚趾给砸坏了;不过他的这个麻烦同在那个黑暗的时刻降临在我身上的事情比起来,就是小事一桩了,因为那些和蔼可亲地向你表示欢迎的时钟具有说一不二的神秘力量。这一来我莫名其妙地给铐到了历史上,我的命运和我的祖国的命运牢不可破地拴到了一起。在随后的三十年中,我根本摆脱不了这种命运。占卜的替我算命,报纸庆祝我的诞生,政客们正式承认我的身份货真价实。在这桩事情上,我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我,萨里姆·西奈,后来又有了“拖鼻涕”“花面孔”“秃子”“吸鼻子”“佛陀”,甚至“月亮瓣儿”等各种各样的外号,已经与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就是在最好的情况下,这种纠葛也是很危险的。在那时候我连自己的鼻子都不能擦。
不过,这会儿,时间(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快要完了。我很快就要三十一岁了。也许是吧,要是我这使用过度而垮下去的身体能够撑得住的话。但我并没有挽救自己生命的希望,我也不能指望再有一千零一夜。要是我想最终留下一点什么有意义——是的,有意义——的东西的话,我必须加紧工作,要比山鲁佐德a 山鲁佐德(Scheherazade),《一千零一夜》中国王新娘的名字,她夜夜给国王山鲁亚尔讲故事,讲了一千零一夜。 更快。我要承认,在所有的事情中,我最怕荒唐无稽的东西了。
有这么多的故事要讲,太多了,这么多的生命、事件、奇迹、地方像我这个为时钟支配、带有罪恶印记的降生这样明显。(顺便提一下,那条床单也沾有污迹,它上面有三滴年代久远的褪色的红斑。就像《古兰经》教导我们的那样:“你应当奉你的创造主的名义而宣读,他曾用血块创造人。”)
一九一五年早春一天清晨,在克什米尔,我的外公阿达姆·阿齐兹在跪下祈祷时,鼻子撞到了冻得硬邦邦的一簇土上。三滴血从他左鼻孔里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在冰冷的空气中立刻就凝固住了,变成红宝石掉在他面前的跪垫上。他头往后仰,直起身子,发现他眼睛里冒出来的泪珠也凝固住了。就在那时,他一边轻蔑地捋去挂在眼睫毛上的“钻石”,一边下定决心,不再跪下来吻土地求神或者求人了。可是,这个决定使他身上出现了一个窟窿,在他至关重要的内腔里形成了一个空隙,使他既容易受到女人又容易受到历史的控制。尽管他学医刚刚毕业,但他起初对此并不知晓。他站起身,把跪垫卷得像一支粗大的方头雪茄烟,夹在右臂下面,抬起他那不再挂有“钻石”的清澈的双眼,眺望山谷的景色。
世界又得到了新生。整个冬天,山谷像胚胎在冰雪那层蛋壳包裹之下发育,如今湿淋淋的黄色鸡雏破壳而出,进入到广阔的天地之中。绿草的新芽在地下等待时机,山峰随着天气变暖而退回到山间的岗哨那里。(当山谷在冬季的冰雪之下往后退缩时,山峰紧紧环绕在湖畔的城市周围,就像气势汹汹地咆哮的锯齿。)
在那时候,无线电台天线还没有建,俯瞰斯利那加的街道和湖泊的仍然是商羯罗查尔雅商羯罗查尔雅(Sankara Acharya, 788820),印度吠檀多派哲学家、婆罗门教改革家。的神庙,它坐落在土黄色的山上,像个小小的黑色水泡。在那时候,湖畔还没有军营,狭窄的山间公路上也不会挤满一眼望不到头的排成长龙的经过伪装的卡车和吉普,也没有士兵埋伏在巴拉穆拉和古尔马格往前的山头后面。在那时候,拍摄桥梁照片的旅客也不会被当作间谍给枪毙。尽管春天来临,万象更新,但除了湖面上多了一些英国人的居住船之外,整个山谷自从莫卧儿帝国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我外公的眼睛——那也像他身上其他部位一样,已经二十五岁了——却以不同的眼光观察着一切……他的鼻子有点发起痒来。
我来点明一下我外公眼光所以会发生变化的秘密吧:他离家外出了五年,五个春天。(跪垫碰巧有个褶皱,让那簇泥土跑了进去,尽管这簇土至关重要,但实质上,它仅仅起了催化剂的作用。)现在他回来了,观察一切都换上了见过世面的旅客的眼光。他注意到的不是巨大的齿状山峰环绕着小山谷的美丽景色,而是地域如此狭窄,地平线就近在眼前。回来后他觉得与外界如此隔绝,他很是难过。他也感到——莫名其妙地——故乡对他手持听诊器学成归来并不欢迎。在冬季冰雪的覆盖下,它原先冷冷地保持中立,如今却是确定无疑的了。他在德国待了五年之后,回到了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之中。多年之后,当他内腔的空洞被仇恨堵塞,他将自己作为牺牲供奉在山上庙宇黑色石神像的圣坛之前时,他总想要尽力回忆起 他童年时在天堂里的春天,那时候还没有旅游、一簇簇土和军队的坦克将这一切搅得乱七八糟。
在山谷隔着跪垫对准他鼻子猛击一拳的那天早晨,他一直愚蠢地试图
假装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因此四点一刻时,他在刺骨的寒气中起床,按照规定的方式沐浴,穿上衣服,戴上他父亲的羔皮帽子。然后他把卷得像方头雪茄烟似的跪垫,拿到暗暗的老房子前面的湖畔小花园里,在那里一簇土上展开了。他脚下的地皮踩上去软软的,很容易使人上当,这同时使他既没有把握,又失去警觉。“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他双手像本书一样合拢在面前诵念“开端”“开端”,指《古兰经》第一章。,这使他感到了一点儿安慰,但却使他更觉得不安——“……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但这时候海德堡闯进了他的脑海之中;这里出现了英格丽,她短短一段时间曾经属于他,看着他朝向麦加的方向鹦鹉学舌似的祈祷,她的脸上显出了一丝轻蔑的神情;这里还有他们的朋友无政府主义者奥斯卡和伊尔瑟·卢宾,他们以自己的反意识形态嘲讽他的祈祷——“……至仁至慈大慈大悲的主,报应日的主!……”——海德堡,在那个地方,他除了学习医学和政治以外,还听说了印度——就像镭似的——是被欧洲人“发现”的。就连奥斯卡对伽马达·伽马(Vasco da Gama, 14601524, 葡萄牙航海家,首先开辟从欧洲绕好望角到印度的航线。 也充满了敬佩之情,正是他们的这种观点最后使阿达姆·阿齐兹同他的朋友分了手,他们深信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他们的祖先塑造出来的产物——“……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就这样,尽管他们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还是在这里试图将自己和从前的自我重新连成一体,这个从前的自我毫不理睬他们的影响,但是知道它本应知道的一切,例如关于服从,关于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按照往日回忆的指引,双手朝上抖动,大拇指塞住耳朵,其他几根手指张得开开的,跪倒在地——“……求你引导我们走上正路,你所佑助者的路……”可是这没有用,他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中间地带,那就是在信与不信的两难状态中,这毕竟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把戏——“……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我的外公把前额朝地上磕去。他往前磕,盖着跪垫的土地像是鼓起了朝他迎来,这便发生了那簇土的事情。这既是山谷和真主,又是伊尔瑟、奥斯卡、英格丽、海德堡的指责,在这一时刻,重重地砸在他鼻尖上。三滴血流了下来。既有“红宝石”又有“钻石”。我的外公往后竖直身子,做出了决定。他站了起来,卷起了“雪茄烟”,朝湖面望去。他永远给卡在那个中间地带,他无法崇拜真主,但又无法完全不相信他的存在。始终处在一种彷徨犹豫的状态之中,这就是个窟窿。
新近取得执业资格的年轻大夫阿达姆·阿齐兹面对湖上的春色站在那里,嗅到了变化的气息,而他的背脊(那是挺得笔直的)后面却发生了更多的变化。他在国外读书时,他的父亲中了风,但他的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他。他母亲后来坚忍地低声说:“……孩子啊,因为你的学业太重要了。”他这位母亲原先一辈子待在闺房里,这时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力量,她走出家门,亲自掌管那个小宝石店(经营绿松石、红宝石和钻石)。靠着小店的收入,再加上一份奖学金,阿达姆·阿齐兹在医学院毕业了。等他学成回家,他发现那个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母亲出去工作,而他的父亲呢,中风仿佛在他脑子里挂下一道帷幕,他终日躲在这道帷幕后面……坐在暗暗的房间里一张木头椅子上,在那里学小鸟说话。三十种不同的鸟儿来看他,坐在他百叶窗外的窗台上,同他谈这谈那的,他看起来够快乐的。
(……在这里我已经能够看到历史的重现,因为我的外祖母不是也产生了巨大的……还有中风也是,不仅如此……还有“铜猴儿”也有她的鸟儿……诅咒已经开始,可是我们连鼻子也还没有讲到呢!)
湖面已经不再封冻,像通常一样,解冻很快就开始了。许多称之为希卡拉的小船猝不及防,还在打瞌睡呢,这也很正常。但就在这些懒虫还在岸上它们主人身边打着呼噜蒙头大睡的时候,最老的一只小船已经出现在冰缝上,老人家常常会如此,因此它成为来往于开冻的湖面上的第一只船。这是塔伊的希卡拉……这,也是向来如此。
注意,这个老船夫塔伊,在水雾蒙蒙的湖面上,弯着腰站在船尾,是多么会抄近路节省时间呀!他的船桨是块心形的木板,装在黄色的桨柄上。他把桨一次次地插到水草中,划得多么卖力呀!在这一带大家觉得他有点怪,因为他是站着划船的……当然也还有其他的原因。塔伊给阿齐兹大夫带来消息说有人找他去看急诊,从而使历史的车轮滚动起来……这时阿达姆低头望着湖水,回想起塔伊多年前跟他讲的事:“阿达姆,孩子呀,冰总是在水的一层皮下面埋伏着。”阿达姆的眼珠清澈湛蓝,就像山顶的天空那样惊人的蓝,克什米尔人的瞳仁常常都是这么湛蓝。眼珠并没有忘记如何观看,它们看到——就在那里!就在达尔湖的水面之下!——未来那精美的花格,那由无色的线条纵横交错而成的复杂图案,那冷冷地埋伏着的脉络,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鬼怪的骨架。他在德国待了那几年,尽管他在很多方面感到模糊不清了,但他观察的天赋却完好无损。塔伊的天赋。他抬起头来,见到塔伊的V 字形小船向他驶来,便挥手招呼。塔伊的胳膊也举了起来——但这却是在命令。“等一下!”我外公等待着。趁这一段空隙,在他体验他生活中最后的宁静、一种有几分黯淡不祥的宁静的时候,我最好还是回过头来对他做一番描述吧。
丑陋的人对仪表堂堂的人自然会有嫉妒的心理,但我在叙述中却不能这样。阿齐兹大夫是个高个子,紧贴在他家的墙上量,他身高是二十五块砖(正好一岁一块砖),也就是六点二英尺多一点。他身体也很强壮。他的浓密的胡须是红色的——这使他母亲有点儿烦恼,照她的说法,只有哈吉,也就是去麦加朝过圣的人才应该长红胡子。不过,他的头发颜色倒比较深。他的眼睛天蓝色,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英格丽说过:“老天在塑造你的面孔时把颜色乱涂一气。”但是,我外公身体上最突出之处既不是颜色也不是身高,也不是强壮的胳膊或者挺拔的脊梁。而是……他的鼻子,它映在水中,就像一个奇大无比的大蕉在他面孔中央随着水波起伏荡漾,阿达姆·阿齐兹一边等着塔伊,一边望着涟漪中他鼻子的倒影。要是换一张不像他那样引人注目的面孔,那么别人很可能看到的只有鼻子。就是在他的脸上,人们最先看到、印象最深的也是他的鼻子。伊尔瑟·卢宾说那是个“巨型鼻”,奥斯卡接着说,是个“大象鼻子”。英格丽说:“你简直可以把你这个鼻子架在水上过河了。”(他的鼻梁很宽。)“鼻梁”在英语中与“桥”是同一个单词,均为bridge我外公的鼻子,鼻孔张得大大的,像舞蹈演员那样曲线玲珑。在两个鼻孔之间鼻梁像凯旋门一般高高拱起,先是突出向上,然后急转直下,唰的一下气派不凡地通到嘴唇上方,形成了当时那个红红的鼻尖。像这样一个鼻子自然很容易被一簇土砸到。我想要把我对这一强有力的器官的感激之情记录下来——要不是有了它,有谁会相信我真是我母亲的儿子,是他的外孙?——这一巨大无比的器官也注定要成为我天生的宝贝。阿齐兹大夫的鼻子——只有象头神象头神(Ganesh),印度教所信奉的智慧神,他是湿婆神和雪山神女之子,其形象是人身、象头、一根长牙。 的鼻子可以同它相比——无可置疑地使他有权问鼎家长的地位。这也是塔伊教导他的。当小阿达姆刚发育时,这个一拐一瘸的船夫就说:“我的小少爷,这样一个鼻子是要传下去的。绝对不会弄错子孙是谁家的。莫卧儿王朝的那些皇帝都肯砍下右手去换这样一个鼻子。这里面有王朝埋伏着呢,”——说到这里塔伊声音沙哑起来——“就像鼻涕一样。”
在阿达姆·阿齐兹脸上,这个鼻子具有一种家长的威严。在我母亲脸上,它显得高贵而又有点长期受苦的样子;在我姨母艾姆拉尔德脸上,它显得势利;在我姨母艾利雅脸上,它显得聪明;在我舅舅哈尼夫脸上,它是一个失败的天才的器官;我舅舅穆斯塔法使它成为一个二等角色的嗅觉器官;“铜猴儿”完全摆脱了它;但在我脸上——在我脸上呢,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我不能把我所有的秘密一下子公之于众。
(塔伊越来越近了,这个人一大早划着船儿驶过湖面……正是他将鼻子的神力说了出来,并且现在要给我外公带来那个将要决定他的未来的消息。)
没有人记得看到过塔伊年轻时的样儿,他一直在达尔湖和纳金湖上划这条小船,老是以同样的姿势弓着背站着……永远是这样,至少大家知道的就是这样。他住在老木屋区里面某个很不卫生的地方,他老婆在一个“浮动菜园”子里种藕和其他一些怪里怪气的蔬菜,在春夏两季湖面上有许多这样的菜园子随波荡漾。塔伊自己快快活活地承认连他自己都闹不清多大岁数,他老婆也不知道——据她说,在她嫁给他时他已经够老的了。他的面孔就像是风儿在水上做出的雕塑,硬硬的皮上全是水波样的皱纹。他嘴里除了两颗金牙,再没有别的牙齿。他在镇上没有几个朋友,在他经过小船码头或者湖边很多的那种东倒西歪的水边食品杂货铺和茶馆时,很少有船夫或者店主请他一起来抽水烟。
很久之前,阿达姆·阿齐兹的父亲,那位宝石商的一句话足以代表大家对塔伊的看法:“他的脑子跟着他的牙齿一起掉光了。”(但此时老阿齐兹先生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地听小鸟啁啾,但塔伊仍然简单而庄重地干着自己的活计。)这位老船夫经常嘀嘀咕咕,给人这么个印象。他嘀咕起来说个不停,荒唐不经,十分夸张,多半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掠过水面,湖上的人听到他自言自语都咯咯直笑,不过笑声中却隐藏着几分敬畏,甚至恐惧。敬畏,是因为这个老傻瓜比任何一个贬损他的人都更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恐惧,是因为他自称活了那么大岁数,连自己都记不起年龄来,同时尽管他脖子像鸡脖那么细,他这把年纪对他却没有多大影响,他照样娶了个十分不错的老婆,同她生了四个儿子……人们说还不只此数,据说他在湖畔其他地方还有几个老婆也生了孩子。小船码头上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相信他在某个地方藏了一大笔的钱——也许是好多贵重的金牙,就像胡桃一样放在袋子里面咔啦咔啦直响。多年之后,普夫斯大伯要把他女儿卖给我,说是要把她的牙齿全拔掉,再换上一口金牙,这时我就想到了塔伊那没人记得的宝藏……此外,阿达姆·阿齐兹从小就喜欢他。
尽管有那些谣言说他有钱,但他还是靠摆渡为生,将干草和山羊和蔬菜和木头摆渡到湖的另一边,以此挣几个钱,他也摆渡人。为了摆渡人,他还在小船的中央支了个小亭子,挂上花布的帘子和帷幕,再配上相当的软垫子,并且点起香来清除异味。对阿齐兹大夫来说,塔伊的小船上帘子随风飘拂,驶向前来,这肯定是春天来临的征象之一。不久之后,那些英国老爷就会来,塔伊会将他们摆渡去沙利马尔花园和王家泉,一路上嘀嘀咕咕,弓着身子,瘦瘦的个子站在船尾。奥斯卡、伊尔瑟、英格丽相信变化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却是这种信仰的活生生的对立面……他是这个山谷里的一个人人熟悉的古怪的长生不老的精灵,是水上的卡利班卡利班,莎士比亚剧本《暴风雨》中丑陋凶残的奴仆。,不过就是太有些爱喝廉价的克什米尔白兰地。
我记起了我卧室蓝色的墙壁,在墙上,多年来雷利小孩时的照片一直挂在总理来信旁边,他如痴如醉地望着一个缠着像是红色腰布的老渔夫,老渔夫坐的是——什么?——是漂流木吗?—— 一边讲着他那些靠不住的故事,一边手指大海……而阿达姆这个孩子,也就是我未来的外公呢,就因为塔伊那说不完的废话而爱上了他,这些废话使别人认为他疯疯癫癫的。他的话魔力无穷,话就像傻瓜乱撒钱一样从他嘴里出来,经过两颗金牙旁边,又是夹杂着打嗝又是酒臭,先是扯到了往日喜马拉雅山最遥远的地方,接着又话锋一转,回到了当前的题材,例如:阿达姆的鼻子,像解剖老鼠一样来分析它的意思。阿达姆交上了这么个朋友,使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泡到热水里面去。(滚烫的热水,一点不假。他母亲说:“你怕烫吗?我们得把那个船夫身上的虱子给烫死呀。”)可这个不住地自言自语的老头还是将小船停泊在花园通往湖畔的坡尾,坐在里面胡扯;阿齐兹总是坐在他脚旁,非要到家里叫他进去才离开。家里人总要把他教训一顿,说是那老
头身上脏得要命,母亲发觉儿子浆洗得白白的宽松睡衣上有许许多多虱子,这些带菌的虫子便是从那个好同他乱扯的那个老家伙身上跳来的。但是阿达姆还是老要回到水边,望着湖上的水雾,希望找到那个堕落的衣衫褴褛的老头弓着背的身影,看着他驾着那只魔力无穷的小船,穿过晨雾中着了魔的水面驶来。
“可是,塔伊爷爷,您真的有多少岁啦?”(面向未来的长着红胡子的成年的阿齐兹大夫,记得有一天他又问了这个没法问的问题。)刹那间,寂静无声,但这种寂静比瀑布还要吵闹。老头的独白停了下来,只听见船桨击水的声音。他是在塔伊的小船里,蹲在一堆干草上,身边有好几只山羊,他完全明白等下回家少不了有棍子和澡盆伺候。他是来听老头讲故事的——但这个问题一问,老头便不作声了。
“哎,告诉我,塔伊爷爷,真的,多少岁啦?”这会儿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白兰地酒瓶,这廉价酒是藏在暖暖和和的大披风的褶缝里的。接着他身子抖了抖,打了个嗝,瞪了瞪眼,嘴巴里金光一闪。随后——总算——开了口。“多大岁数,你问我多大岁数,你这小娃子,真是个爱打听的大鼻子……”塔伊像是预见到我卧室里墙上的渔夫那样,指着大山说:“就像山那样老,小子!”阿达姆,这个爱打听的大鼻子小子,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我是看着这些大山出现的。我见过好些皇帝驾崩。听着,听着,小子……”又举起酒瓶,声音中也透着酒气,说的话要比烈酒更醉人——“……在那个以赛亚a 以赛亚(Is a Is aiah),公元前八世纪希伯来先知。,那个基督来到克什米尔的时候,我见过他。笑吧,笑吧,我记在我脑子里的是你的历史。以前它曾经记在书上,但那本旧书已经丢掉了。我以前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那个坟墓,墓碑上刻着两只刺穿的脚,这两只脚每年流一次血。尽管我的记性不如从前了,但是我知道,尽管我一个字都不识。”说到一字不识,他挥了挥手,他怒气冲冲地一挥手,把文学看得一钱不值。这只手又一下伸到衣服口袋里,拿出白兰地瓶子,再举到冻得皲裂的嘴唇上,塔伊的嘴唇向来就像个女人。“小子,听着,听着,我见得可多了。哎呀,你要是能够看到以赛亚来的时候的样子就好了,胡子长得拖到了卵子上,脑袋秃得像个鸡蛋。他年纪很大,又累坏了,但是很懂礼貌。‘您请先,塔伊先生。’他总是说,还说‘请坐’,口气总是恭恭敬敬的,他从来没有称我是疯子,也从来没有用‘你’来称呼我,总是称‘您’。很有礼貌,明白吗?他胃口多好啊!饿得那个样子,吓得我直挠耳朵。凭着圣人或者魔鬼,我都可以发誓他能够一口气吃掉一头小山羊。那么怎么办呢?我跟他说,吃吧,填饱肚子,人到克什米尔来是为了享受人生,或者了结人生,或者两件事都要。他的活儿干完了。他只是来寻开心的。”阿齐兹听着,对这个醉鬼描摹的秃头的大吃大喝的基督入了迷,回去以后他一字不漏地把这话告诉了他父母,弄得他们大为震惊,他们忙着做宝石生意,没有时间“胡扯”。
“哦,你不相信?”——他露出牙齿笑笑,舔了舔发痛的嘴唇,明白他说的其实是反话,“你没有在认真听啊?”——同样,他明白阿齐兹正竖起耳朵听得入迷呢。“嘿,是不是干草在戳你的屁股呀?噢,对不起,孩子,没有织锦缎的绸垫子给你坐——就像贾汗吉尔皇帝a 坐的垫子一样!你肯定以为贾汗吉尔(贾汗吉尔(Jehangir,1569 1627),印度莫卧儿帝国第四代皇帝。)皇帝只会搞园艺,”塔伊斥责我外公说,“因为沙利马尔是他建的。真蠢!你知道些什么呀?他名字的意思是一统天下,搞园子的会有这样的名字吗?天晓得他们现在教给孩子一些什么东西。我呢,”……说到这里有点盛气凌人起来……“我知道他体重有多少,一拖拉拖拉(tola),印度金银重量单位,等于零点四一一四盎司。都不差!你问我他有多少莫恩德(莫恩德(maund),约等于八十二点二八磅)、多少锡厄一锡厄(seer)等于二点零四七磅。吧!他在快乐的时候分量就重一点,他在克什米尔的时候分量最重。我常常为他抬担架……嘿,嘿,瞧啊,你又不信了,你脸上那根大黄瓜就同你睡裤里面那根小黄瓜一样在摇晃呢!嗯,来啊,来啊,问我问题吧!调查吧!问我担架把上的皮带绕了多少圈——答案是三十一圈。问我这位皇帝的临终遗言是什么——我来告诉你,是‘克什米尔’。他有口臭,但心很好。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呀?普普通通、什么也不懂的只会撒谎的野狗,是吗?滚!马上就给我下船,你的鼻子太重,我划不动,你父亲正等着要把我吹的牛揍出来,你母亲要把你的皮烫掉呢!”
从船夫塔伊的白兰地瓶子上,我看见了将来我父亲被瓶中妖魔缠住脱不了身……还会有另外一个秃头的外国人……塔伊关于吹牛的话预示了另一件事,那东西成为我的外婆老年时候的安慰a,并且教了她不少事情……野狗并不远……够了,我这是在吓唬自己了。
尽管又是挨打,又是被热水烫,阿达姆·阿齐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坐在塔伊的小船里在湖上漂,挤在山羊、干草、花儿、家具、莲藕当中,不过从来没有同英国老爷一起坐船,他一次又一次地问那个叫人汗毛直竖的问题:“说真的,塔伊爷爷,你究竟有多大年纪了?”听着他那不可思议的回答。
从塔伊那里阿达姆得知了湖的秘密——你可以在什么地方游泳,而不被水草缠住;一共有十一种不同的水蛇;青蛙在哪里产卵;怎样煮藕;还有几年前三个英国女人是在哪里淹死的。“有个葡萄牙印度混血部族的女人总要到这里来投水,”塔伊说,“有时候她们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但是我一闻到她们的气味就知道了。她们躲在水底下,天晓得是躲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不过她们躲不过我,孩子!”塔伊笑了,他的笑声传染给了阿达姆——低沉而响亮,它从他那苍老干瘦的身体里发出来,听起来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这样的笑声在我高大的外公嘴里发出来,就显得十分自然。因此,后来没人知道,这笑声其实并不真是他的(我舅舅哈尼夫也继承了这种笑声。因此,在他去世之前,在孟买一直有塔伊生命中的一部分)。还有,也是从塔伊那里,我外公听说了鼻子的事情。
塔伊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左鼻孔。“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外a 这里“吹牛”或“胡扯”都用的gas 一词,这个单词又有“汽油”之意。面的世界同你身体里的世界交会的地方。要是它们合不来,你的鼻子就会感觉到。那么你就尴尬地揉揉鼻子,让它不要再痒痒。小傻瓜,像你这样的鼻子,可是老天赐给你的大宝贝。听着,你得相信它。在它对你发出警告的时候,要当心,不然你就会完蛋。跟着你的鼻子,你会走得很远。”他清了清嗓子,眼珠翻动着,回想起往日的群山来。阿齐兹往后靠到了干草上。“我以前认识一个军官——是那位伊斯坎达尔大苏丹a 军队里的。他叫什么名字就别管了,他脸上两只眼睛中间也有你这样一条大黄瓜。当部队驻在甘达哈拉附近时,他爱上了当地一个荡妇。他的鼻子立刻就痒得要死,他抓了抓,可是没有用。他把桉树叶子碾碎煮开用蒸汽来熏。还是没用,孩子!痒得他要发疯,可是这个该死的傻瓜就是不肯罢休,等到他的部队开拔回家,他跟他那个小娼妇留了下来。结果他变成——怎样?—— 一个蠢货,不三不四的,既有个整天唆的老婆,鼻子又痒个不停,夹在当中活受罪,到末了他用把刀刺穿了自己的肚皮。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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