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这片土地总是带着一种凛冽的气质。风雪、冻土、漫长的冬季,似乎让这里的故事都蒙上了一层冷硬的壳,但也正是这些白色意象成为了迟子建灵感的催化剂。《东北故事集》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去土地上的积雪,露出里面鲜活的、跳动的血肉。她用三个中短篇故事,在虚实之间,讲述了海兰泡惨案、徽钦二宗被囚五国城、罗振玉所藏文物失窃的故事。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轰然作响,迟子建以现实中的小人物做切口,深入历史。无论是自然还是人性的风雪,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的歌哭,都可以在文本中读到。
《喝汤的声音》
一碗汤里的生死与爱恨
在《喝汤的声音》中,迟子建把目光投向了一段沉痛历史——海兰泡惨案。这是一段如今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发生在东北大地上的国仇家恨。1900年7月16日至21日,沙皇俄国对居住于海兰泡的中国居民进行屠杀,该事件共造成五千多名中国人死亡。
《海兰泡惨案》半景画中的一处细节
哈喇泊家族代代相传着这场发生在黑龙江的惨案。哈喇泊的祖父死于俄国军队的刀枪之下,怀有身孕的哈喇泊祖母奋力游过黑龙江,保住了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的生命。生活还在继续,哈喇泊的父亲火磨和哈喇泊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在咬牙切齿声中,他们的牙齿化为齑粉。这是东北版的“百年孤独”,窥见东北人在百年历史进程中的命运。
哈喇泊家族的故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黑龙江畔世代相传。一代代东北人在咀嚼苦难时,最坚硬的器官都被历史磨成了粉末,这正是哈喇泊家族嘴里的一口坏牙。那些咬牙切齿的夜晚,那些代代相传的仇恨,最终化作融入血脉的记忆基因。这不是简单的家族史,而是一个民族的创伤记忆在个体生命中的投射。
《白釉黑花罐与碑桥》
一场穿越千年的窥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靖康二年,金帝将徽、钦二帝,连同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等押送北方,汴京中公私积蓄被掳掠一空,北宋灭亡。金天会八年,金朝又将二帝迁到五国城。到达五国城时,随行男女仅140余人。
宋徽宗被囚五国城期间的住所
亡国之恨,思乡之切,让徽宗在五国城的茅屋里夜不能寐。徽宗驾崩的前一年,他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开始筹谋后事。徽宗悄悄把自己的落齿交给一名窑工,请窑工研磨了牙齿,在施釉时兑进去,烧制一只白釉黑花罐,还特别叮嘱,罐子不能落入金人手里,他的骨头难以归乡的话,有朝一日这罐子回到汴京,也算归乡了。
也许对于许多读者来说,宋徽宗个人的苦难没有那么让人同情。但是故事中所蕴含的美的意义,却更为凸显。作为皇帝,宋徽宗是不称职的,但是作为艺术家,宋徽宗却是一流的。烧制白釉黑花罐是宋徽宗深思熟虑的决定。一是这罐子大抵是金人所用器物的形制,在五国城不招人眼;二是黑白色高贵肃穆,适宜安放灵骨;三是牙齿粉末兑进白釉不显眼,能完美地融合。宋徽宗是艺术天才与亡国之君,那只白釉黑花罐,是他对美的最后寄托,也是他与后世对话的媒介。
《碾压甲骨的车轮》
迷雾中的心灵微光
《碾压甲骨的车轮》是这三个故事中最具悬疑色彩的一个。它以晚清罗振玉所藏甲骨失散为引。主人公的丈夫李贵失踪,他为了儿子顺顺能平安,而去寻找那片车轮下的甲骨。据说,他的祖先李满曾用车轮碾压了甲骨,把邪气带回了家,那甲骨会让沾染它的人遭遇厄运。而这个被渲染得神乎其神的事,在故事的结尾又被推翻……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主人公影楼下“海鲜小厨”主人贺磊的设计。李贵遇害了吗?凶手究竟是不是以好友自居的贺磊?贺磊又是不是被顺顺所害?每个读者心中的答案都不一样。
罗振玉,中国近代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金石学家、敦煌学家、目录学家、校勘学家、农学家、教育家,“甲骨四堂”之一
悬案之下,也许迟子建最想表达的是对历史文物的敬畏之心。在故事里,她甚至不惜以诅咒的方式,让每一位践踏、损害历史文物的人都不得善终。碾压甲骨的车轮,碾压了文明,人们终将会为此付出代价。
“谁死了,谁活着,谁忍辱负重,谁又是罪人呢?”
迟子建的《东北故事集》,不是简单地讲述小人物的故事,而是从他们的故事中,打捞那些被遗忘的历史。无论是哈喇泊家族的一口坏牙,还是宋徽宗的白釉黑花罐,亦或是罗振玉的甲骨,它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人性的镜子。
《东北故事集》
迟子建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馆藏地:首图.B座三层文学图书
索书号:I247.7 /9128
迟子建的笔触,总是温柔而有力。她写历史,但不拘泥于历史;她写人性,但不刻意煽情。她只是静静地讲述,像一位老者在炉火旁,娓娓道来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而我们在听的过程中,仿佛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与历史、与人性、与这片土地,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