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位于四川南部一座古老的盐业小镇——仙市古镇,称之为“盐镇”,既因它曾经承载着盐运,也因它世代承载着底层女性生活如盐渍一般的悲戚与辛酸。
镇上的嬢嬢形容:“点一根火柴的工夫,就足以把这个镇逛一圈了。”
“这是一个男性相对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地方,婚姻和贫困成为套在女性脖子上的双重绞索……而生活本身的重压之下,她们还要遭受来自男人的普遍歧视和无休止的暴力。”
2021年,作者易小荷来到这座离老家十多公里的小镇,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与近一百位当地居民交谈,记录下这些从来不被看见的生命、不被听见的声音,记录下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锈迹斑斑的生活。最终融为这部由12个小人物串联起来的底层女性生存实录。
“她们默默无闻,终其一生被人忽略、被人遗忘。没有人知道她们如何存在、如何生活。而我只想给这满街的女人做个见证,让她们的悲喜被记录,让她们被听见,被看见。”
【每望向一个人的生活,都如同望向一座深渊】
对于镇上的女人,生活虽平常,但绝非平缓。命运每每如洪流袭来,有人沉溺挣扎,有人负隅抵抗,从十六七岁的辍学少女到九十岁的老妪,目光所及,无一例外都在挣扎着求生。
90岁的陈婆婆,靠着经营“猫儿店”维生,养活大了六个孩子,送走了三任老公,甚至自己的儿子。她曾被喝多酒的丈夫按着头浸入水中,直到出不过气。她曾独自在黑暗的小屋中生下第一个儿子,被迫自己剪下脐带,醒来顾不上痛就起身下地做饭。她一辈子都没有睡过床铺,却靠着自己的收入给每个孩子都买了房。她一辈子都在拼命,努力在不体面的营生中撑起一大家子尚且体面的生活。
聊起往事,陈婆婆语气平淡,却总忍不住去擦拭眼角。
她习惯抓住一根晾衣竿撑着自己——那是比拐杖更让她感到有尊严的依靠。
她脸上的沟壑中深埋着太多的不平凡,或许也藏着无人言说的委屈与不甘,但如今都化作轻描淡写的一句:“记不得咯”
“人们会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讲,谁喝了酒又打了他的老婆,把他老婆的手打残了。甚至连一句感叹都没有。人们用特别漫不经心的语言,讲着这些在城市里面触目惊心的事情。”
王大嬢结婚四十年间,被丈夫家暴上百余次,她的一生为了能“生出个儿子”经历过四次引产,三次流产,而她不管流再多血、肚子再痛,向来都是提前喂好鸡,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煎鸡蛋吃——那是她能给予自己最好的照顾。
“这镇上有着各色各样的婚姻形态,但就是容忍不了单身的女人、离婚的女人、出轨的女人。镇上的人都默认一种观念: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和有没有房和车有关,和有没有固定工资更相关;而衡量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则是和她’有没有人要’相关。”
“梁家注定一个读书人都出不了”—— 仅因风水先生的一句话,小学刚念了一学期的梁晓清就被迫休学,在她此后的生活中,“没有读书”的侮辱和做不尽的家务活儿一样无处不在。但她并没有就此被命运卷入,坚持画画、读书,去自贡学习文眉、美甲,以第一名的成绩拿到了奖励,在镇上开了属于自己的美甲店……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愈发让她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大,和自己所在地方的小。之前父亲所不愿意给予的,母亲没有能力给予的,她硬是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地追了回来。
【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有选择】
“当我们在北京、上海高谈阔论女性权利的时候,她们仍旧重复经历着古老时代的轮回”
当下女性主义话题愈发被热议,当我们为女性权益发声、激烈辩驳时,这些不为人所知的底层女性却还深陷于贫困和婚姻的泥沼中,面对难以挣脱的世俗,难以磨灭的偏见,难以打破的规训,难以抗衡的“父权”与“夫权”——她们所能做出的反抗十分有限。
“贫困始终是古镇女性必须时刻抗争的敌人,而伴随贫困的是见识的狭窄和环境的逼仄,更重要的是随之而来的次生灾害——来自家庭男性成员的欺压和剥削。”于她们而言,生活有时就像在大风天随在一个抽烟的人身后,时常被阵阵迎面而来的浓烟呛得喘不过气,却又不得不与他一道同行。
这里的女人吃苦耐劳,走在镇上,处处可见身背重物的女性。
镇上几乎每个女人,不管做不做生意,打不打麻将,都一定会做家务事,会做饭,要洗全家人的衣服,还要照顾孩子。
钻进人群就会发现,这里的女性十分强悍,无论高矮,都能肩负重物,从不假手于人。大概生活中总是危机四伏,不使出全身力气,轻则鲜血淋漓,重则粉身碎骨。
【看见她们,听见她们,再尽所能地帮助她们】
当我们读到她们的故事时,不免会感到愤慨与压抑,抑或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正如作者试图为我们还原的生活那样,她以平实的文字平静却又猛烈地打破着我们所能看到、感知到的生活圈层,却没有夹杂任何对底层女性生活的评判。正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所说:“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的人,是很容易的事。”比起愤怒与指责,更应由此唤起的是对他人命运的动容与关怀。
“请你们不要把所有的努力都用于追逐个人的胜利,你们被优越的环境所塑造出来的能力,不是为了凌驾于没有享受过同等资源的人们之上,而应该把这些能力用来帮助他们。”
——上野千鹤子
愿每位女性都能挣脱禁锢,走出“盐镇”。